2020-07-01 16:40:26
来源: 金华日报
金华新闻客户端5月10日消息 记者 陈丽媛 李聂/文 胡肖飞 摄 策划:俞平 邵雪廉
是从哪一年出来种菇的?陈雪兰说不上来,只记得那一年儿子李国能正读五年级。“孩子都35岁了,20多年过去啦!”
从苏州到无锡,到宁波,再到上海。小小的黑色菇棚,成为一座座城市版图外扩的见证者。上海市嘉定区娄东村以东的这排菇棚,是陈雪兰在上海住得最久的地方。挖掘机和平地机正在不远处作业,马路旁立起了“花卉苗木培育基地招商中”的广告牌。
“最多再种一季,又得找地方搬了。”除了“搬家”,56岁的陈雪兰还有很多理由可以告别游牧般的菇棚生活——比如风湿病、高血压,比如家里生活已经“过得去了”,还有儿子的“二胎”……但是至少目前,她还没有放弃的打算。
青春归处
“要致富,种香菇,半年成为万元户!”
20多年前,30岁出头的陈雪兰在武义县新宅镇李村当妇女主任,正对着满山竹林为生计发愁。这条种菇致富的口号让她心动了。夫妻俩一合计,决定贷款做菌棒。然而,村里有这个想法的不止一家两家。“种的人多了,价格就卖不起,第一年赚的钱只够还贷款利息。”想来想去,陈雪兰决定,趁年轻,带着菌菇棒,下山去闯一闯。
陈雪兰是一个人出发的,把孩子和一部分菌菇棒留给了丈夫和父母。一个女人、一个菇棚,在举目无亲的苏州城乡接合部硬生生地扎下根去。“没想过怕,也不觉得苦,钱放进口袋里,心就踏实了。”回想当年,陈雪兰的语气里已听不出起伏。
低矮的菇棚下,做棒、脱袋、采菇、卖菇、注水、翻棒……解构着一个又一个24小时,也切割着陈雪兰的青春。夫妻二人异地种菇,忙起来,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菌菇棒每天新陈代谢,一环扣着一环,掉不得链子,否则一季的收成都得泡汤。病了、累了,咬着牙也得把活干完。
一年后,“万元户”的梦想实现了。对比两边的种菇收入,丈夫李仙民也带着菌菇棒到了苏州。20多年里,夫妻俩辗转4座城市,在上海就搬了5次,眼看着曾经菇棚扎寨的地方变成了客运中心、地铁站、CBD……
“刚来的时候,走路去市场只要几分钟,现在市场已经在20公里开外了。卖菇也跟着越起越早。”陈雪兰的声音轻了下去,她说自己有点发晕。
进入5月,气温飙升到30℃以上,菇棚里至少还要高5℃。陈雪兰上一次测血压还是在老家,当时舒张压最高已至170毫米汞柱。菇棚里没有血压计,眼睛要是模糊了,她会用老家带来的野菊花泡水喝。降压药也是从家里带来的,每天都得吃,她尽量把药量控制在最小。
“出来种菇的人,身体都是好的,不然只能在家里养病了。”说这话的时候,陈雪兰已在菇棚深处采菇。腰椎间盘突出引发腰腿酸麻,她不得不用左手肘抵着大腿,才能慢慢弯下身……今年种了3万个菌棒,她一天要这样蹲起上万次。“所有的裤子,这里都有一个洞。”她指指自己的左腿膝盖上方,又示意一旁的丈夫一起展示这一“特点”。手指戳进裤子的破洞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新宅镇在嘉定的菇农,年龄超过60岁的有五六个,隔壁的春根都67岁了。这么一比较,陈雪兰认为自己还年轻:“种菇是辛苦,但多少能挣到点钱。现在不种,我们年纪又还轻,回家能找什么活干?”
幸福“账本”
种菇多年,陈雪兰说,去年夏天遇上利奇马台风,菇棚损失不小,菌菇棒还泡了水。重新赶制菌棒,成本增加了不说,质量也没以前稳定。春节本是菇价较高的时候,又碰上了疫情。
“我们还算运气,没住在村里,菇棚外就是宝钱公路(上海西部地区南北向的重要通道之一),每天还能去市场(卖菇)。”疫情对卖菇的影响其实不小,但菇农能熬。卖菇是一门与时间赛跑的生意。菌菇长出来,不及时采摘,“伞柄”开了,质量就次了,还消耗了菌菇棒里有限的营养。短短三四个小时的凌晨市场,菇越新鲜,价格越贵。若是天亮还没卖光,价格就得由批发商说了算。疫情下的正月里,市场里人少,菌菇产量倒不少。每天提着菇篮赶市场,“价格再低,也要卖出去”,这是菇农们的默契。
菇棚前面的西瓜地如今荒着,陈雪兰养的鸡常在此觅食,几只鸡很争气,每个月都能攒一大篮鸡蛋。蛋要托人捎回老家给儿子,他们一般不吃。“小孩子吃了长个子、补脑子。”陈雪兰对自家鸡蛋的自信,来自去年冬天的一次“实验”。当时,李仙民骑三轮摔伤了腿,没舍得上医院看,她能想到的补品就是这些鸡蛋。“一天吃一个,没过几天就好了,干活也没耽误。”打那以后,陈雪兰就更宝贝这些鸡蛋了。
说起儿子,陈雪兰和丈夫不无欣慰。“他是村上第一个大学生呢。”他们说,国能学的是设计,在企业上班,月收入过万元。
“(他)早就搬到县城了,准备生第二个孩子了。”想着即将到来的新生命,陈雪兰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原本,她和丈夫商量过再种两年菇,攒点养老钱,就回去带孙女。现在她又有了新的划算:“国能要还房贷,要是再养一个孩子,钱会不会紧张?还是我回去帮他带(孩子)更好?”
“我想‘小可乐’了。” 把吃剩的饭菜倒进鸡槽里,陈雪兰对丈夫轻声说。他们陪儿子的时间不多,一转眼他就长大了,现在孙女好像也是这样。一直沉默的李仙民笑了,拿出手机,连线老家。清脆的童音传来,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拖着长长的尾音,音调不断上扬……夕阳洒在他们斑白的鬓角上,亮晶晶的。
“谢谢上海”
老徐来了。回家的日子快到了,陈雪兰请他来拿租金。
老徐名叫徐卫其,上海人,在嘉定经营蔬菜种植合作园,和武义菇农合作已有十多年。周围很多土地都流转了,种植园被要求改建成标准化基地,利润降低是看得到的。老徐告诉陈雪兰,为了“老交情”,他可以再承包菇棚用地一年。
吃饭时,陈雪兰接到两个电话,都是老客户打来要货。“本地菇”即将下市,物以稀为贵,但对老客户,陈雪兰还是坚持老价钱。“我们合作都好多年了,刚才打来的这个,换了三四个地方卖菜,买菇一直找我。”有的时候退一步,得到的反而更多。陈雪兰不抬价,老客户也不压价,一通电话打完,彼此心里都舒服。这是默契,也是感情。当然,前提是菇要好。
明知熬夜不利于控制血压,但考虑到丈夫不擅长和人打交道,陈雪兰还是坚持凌晨1点起床去卖菇。和很多菇农夫妇不同,他们家是“女主外”——联系客户、卖菇、租地,一般都是陈雪兰出面。李仙民对此甘拜下风:“她比我会做生意。”
骑着电动三轮车,在田埂、公路、巷道间一路突围,黯淡的橙色路灯下,陈雪兰轻车熟路的样子带着几分帅气。
赶到市场门口,正看到一群人起了争执。有菇农为了方便买卖,扎堆在市场外摆摊,管理人员则认为这样影响秩序和环境。陈雪兰的三轮车也被拦了下来。她耐着性子听完管理人员的说理,没有反驳,而是接过对方的话茬:“对的,没错……市场很照顾我们,疫情期间还发口罩,这几个月管理费也不收……我们都记着呢,谢谢你们,谢谢上海。”
“我来给大家唱首歌吧。”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曲《映山红》已经传到耳边。有人哄笑,有人鼓掌,有人觉得突兀。但听着听着,那熟悉的旋律里,好像飘出了烟火气和人情味。
扎寨上海多年,一直是菇棚、市场两点一线,陈雪兰见过这里凌晨各个时段的模样,但它依然是一座熟悉的陌生城市。她认识的上海人不多,但记得他们的好。她的菇篮不重,但多年下来也为这座城市缴费近10万元。上海的市场接纳了她,她也丰富了上海人的菜篮子。
凌晨的菜市场,光线朦胧而阴沉,一曲高歌,让始终怀揣尊严和拼劲的农妇短暂地获得了注视。太阳升起后,她又将钻进黑色的菇棚,隐退于都市的华丽和喧嚣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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