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听金华376】听取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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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取蛙声一片

作者：陆咏梅  朗读者：徐亚军

　　仲春入夜，风雨大作，狂风卷着窗帘，窗帘翕忽，像被谁家顽童不停拉扯，忽而贴合，忽而扯离，窗外的灯光忽被黑洞吸纳，忽又被天使释放。

　　恍惚中，被一种远古的声音惊醒，开了灯，凌晨四点。风声如脚，一脚一脚踩着青葱的树颠疾行，裹挟暮春的落花，裹挟三两声远郊的犬吠，裹挟灵魂深处的悸动。满世界乒乒乓乓的门轴声，树声飒飒的喧哗声，这一干喧闹中，嘹亮的蛙鸣像月下洞箫，十分锐利，“咕呱咕呱”，原来惊人梦的是它——像暗夜里的一束光，穿过数十年云雾，将锈钝已久的心照亮，仿佛绿野上一片紫云英，将单色的土地泼出异彩。

　　起身听蛙，黎明将至。声声沉闷又嘹亮的蛙鸣，来自窗外，惊扰一个睡意困顿中年人，竟至无眠。它自然不具这样的威力，惊人清梦的不过是与这蛙声合拍的心的悸动。

　　这蛙声原是故乡门前水田里的合奏，年少晨起上学，满野露水，油菜花与萝卜花零落铺展成窄小的田埂，野花到处闪烁。水田清亮发白，群蛙汇聚，仰头，高声齐唱，青褐的身子伏在新翻的泥土里，歌声喧腾着丰收的肇始。生命的躁动不遗余力，鸣叫得那样不安分，那样恣意放肆，合成原野上一股狂放的洪流，源于生命洪荒的威力，在与命运的对抗中，演绎成抗争的交响。

　　离别家乡三十年，故乡已非昨。当年，为挣脱被土地束缚的命运，一步一步，背井离乡。像极了齐白石画作《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情形，山涧一道急流泻出，蝌蚪顺流而下，母蛙的鸣叫抛在身后十里，隐隐如闻的蛙声渐行渐远。三十年转瞬过，寓居城市，失去田园。身心疲累时，幽暗低微处，频频回顾生命来处，却再也回不去了。

　　当年峻急逃离故土，究竟图什么？滚滚红尘，人是一只被命运急流催促向前的蝌蚪，当初走得决绝，不管不顾，将母亲最深情的呼喊甩在身后，不是听从了内心不安分的躁动么？

　　此刻，被这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蛙声惊醒，树颠风声杂沓，雨声卷着蛙声。

　　人生恍惚半百，才知尘世间有这样的威力。生命行程过半，每一条当年峻急出奔的蝌蚪，都会峻急地对身后十里蛙声的深情回望，狂飙突进的生命洪荒之力渐已平息，回归平和冲淡的心境，数十年的辗转颠沛，不言摔打的疼痛与失败的屈辱，都只为身后有蛙声十里。悠游天地之间、因时而动的蛙鸣，牵连着心灵深处的乡关，乡关中回不去的岁月光影，未报三春晖的愧怍。

　　凌晨梦醒，蛙声闹彻明。那里，是生命的初衷和本源。父母尙在，子女怎敢言老，责任在肩，岁月岂可蹉跎？尙有生命返顾的路要走，岂敢驻足！

　　这一片蛙声，源自乡关，一旦唱响，从此化作生命的管弦，再难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