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1 11: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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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华市区义乌江和武义江交汇处的三江口,古代人称双溪。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因逃难而流寓金华的词人李清照,写下过《武陵春·春晚》,千古传诵:“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彼时,这位有着“千古第一才女”之誉的婉约派词人已51岁,孑然一身,她是来投靠亲友的。此前,丈夫赵明诚猝然谢世,为躲避南下金兵,她仓皇出奔,携带的金石书画一路散逸殆尽,现在面对镜子,她觉得人生已到了收官阶段: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的内心,恰如那西流的一江春水,无限伤悼。
很多年,我每天路过这个地段,有时会想起这个临水自照的妇人,尤其冬日,仿佛她的哀怨与雾气交织,依然飘荡在江面难以散去。台风天,我突然想起她,独自沿着江堤去三江口。天空飘移着灰暗的积雨云,一阵急骤的疏雨后,却又洒落炙热的阳光,阴晴不定,恰似一个人的心绪,忽明忽暗。但疾风始终劲扫着,坡岸离离的野草——包括缀着白花的飞蓬——古诗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望风披靡。百千只夏蝉众口一词的嘶喊,将天空抬高了许多。脚下的黄绿江水动荡不休,冲击着堤岸,发出压抑的呢喃声——似乎在反复吟诵那首词的下阕。两江相夹的洲渚,长满了水杉、枫杨、杨树和芦苇,几只鸥鹭停栖在梢头梳理。隔江有人在唱越剧,凄婉的唱腔透过林樾隐隐约约地传扬过来。游船码头旁,大群的游艇维系在岸边——没有游人。但我还是发现了两条蚱蜢舟,木头打造的,有些朽了,在惊涛骇浪里颠簸、挣扎。那是这首宋词唯一遗存的意象,在我眼中,它们多像两个人不由自主的命运的隐喻,最后当然彼此分离,相忘于江湖。
八咏楼,金华城最著名的文化地标,南朝梁诗人沈约(441—513)初创,名之玄畅楼,后易名八咏,位于三江口北岸。楼建于石砌高台之上,由南而北,依次为亭楼、正楼、厅堂和楼屋,其间有天井、连廊。其中一进亭楼为二层重檐歇山顶,二楼木阁,伫立阁中,可眺望浩浩江水和黛眉般的远山。
楼成之后,沈约写下《登玄畅楼》《八咏》等著名诗篇。此后1500多年里,八咏楼屡毁屡修。
崔融登临。
严维登临。
刘长卿登临。
许浑登临。
罗隐登临。
韦庄登临。
贯休登临。
洪迈登临。
李清照登临。
唐仲友登临。
吕祖谦登临。
谢翱登临。
方凤登临。
王柏登临。
赵孟頫登临。
鲜于枢登临。
……
还有李白、白居易、崔颢、刘禹锡、苏轼、黄庭坚、王世贞等人都吟诵过这一东南名楼。
30多年里,我也数次登楼,有时拎着一瓶酒,在月明星稀的秋夜、在落日殷红的黄昏,把栏杆拍了,把吴钩看了。天地悠悠,白云来去,没有一只孤雁,应景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我的喟叹,在空阁里回响。
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
这样的高度,我看到的是一座空城。
我的孤独,也是一座古城的孤独。
古柏有两株,桧属,叫龙柏,欹斜在东院最后一进耐寒轩的庭院里,高过前面二殿的屋脊。穿廊东西各一株,东面的魁伟一些,高20多米,用水泥支架和长条石给它支撑着。树皮大多剥落,树干纵向坼裂,看上去像一根灰白枯骨;但局部呈赤红色,仍然富有生机。树身底部裹满厚苔,盘结的树瘿令人心惊。它的树冠业已枯亡,像一只苍白无力的龙爪子,抓着苍空,只有萌发的几丛树枝青葱蓬勃。西面那株纤细一些,底部开裂为两半,也被支撑着,凭靠残余的五分之一树皮输送养分,树冠只有一撮。两株树相传为五代吴越国王钱镠所植,不过,清光绪金华知府陈文騄在题耐寒轩匾中以为“语涉无稽”。清代著名金石学家、训诂学家、一代文宗阮元为古柏题过诗,中有“蟠根郁律透重泉,生气勃然出堂脊”之句。这龙柏应该是金华地区最古老的树木之一了,见识过太多的幢幢人影和历史烟云,正如陈文騄的感叹:“窃维有宋迄今九百有余岁,其间,人民城郭板荡,烽烟数数然矣,而历劫不磨,无夭斧柯,无阏冰雪者,惟此柏独存故迹。”人间动荡,烽火烛天,生民离散,陵谷变迁,它岿然不动。陈文騄将这两棵老东西的内涵引申到了品格、情操等道德层面:“非即士大夫挺后凋之操,葆晚节之贞者邪?”就是孔子的那句名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但是在我——一个庸碌者以及人世过客的眼中,龙柏令人恐惧,在它面前,人就是不知晦朔的朝菌、不晓春秋的蟪蛄。时值炎夏,热汗淋漓,但这两棵怪物将它体内的苍凉,源源不息传递到我的内心。
我特意来看这口古井。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水井,位于藏经楼前北侧空地、一棵古老白果树旁,井壁对角内径2米多,呈等边六角形;井栏是后加的,石质不同于井壁——以青条石层层叠砌,石缝长了凤尾蕨和野草;井口盖着金属的栅栏,目测距水面约3米多,俯视幽暗而宁静,据说井深达10米。它是智者古寺唯一的遗存——那块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撰写的《重修智者广福禅寺记》已存放他处。智者寺,南朝梁普通七年(526)梁武帝敕建。南朝天监十一年(512),梁武帝召东阳郡(现金华)惠约法师至京为其受菩萨戒,并亲执弟子礼,赐号惠约智者国师。惠约返乡后,一日行经此地,见谷口“白气浮空”,于是奏请建寺,智者寺遂成为江南名刹,据说寺僧一度达千人。南宋,仲玘方丈主持重建智者寺,并邀陆游撰记。明代,金华知县汪可受曾主持重修。民国时,智者寺部分殿宇毁于火灾,但尚有僧侣一百多人,后古刹大部分沦为废墟……1958年,当地在寺址建起水泥厂。历经成住坏空的轮回之后,2010年,智者寺在原址重建,5年后落成,比屋连甍,博敞弘丽。翌年,因为经常听闻地下幽微的水声,人们寻找到了这口古井,清除了覆盖井口的泥土、杂草,掀开青石井盖,一度下落不明的古井重见天日。抽完井水,从井底出土了陶罐、瓷器、铜器,还有百余斤钱币,其中,最精致的是一件南宋影青瓷。古井建于何时?却依然是个谜。
我俯瞰着深井,觉得它是通往隐秘历史的一条隧道,大地上还潜藏着诸多我们未知的秘密,这是大地自己的秘密,只不过它偶尔露出蛛丝马迹,稍不留神又将消逝。我们有时无意中捡拾到一爿陶片,但始终不知道它的整体。因此,对于大地,我们最好保持谦卑。我这么冥想的时候,宏大的寺内几乎不见人影,一片寂静,除了远处抑扬起伏的诵经声,除了殿宇斗拱上的格桀鸟声和空气轻微的流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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