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巷｜走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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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丽娟

父亲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所以亲戚朋友也多。小时候，每逢春节拜年，父亲都要带上我们4个孩子去亲戚朋友家走一趟。

最尊贵的自然是舅公。舅公是石狮塘村人，是老革命、游击队员，金萧支队的队员。我对舅公无比崇拜，听他在酒桌上缓缓讲述战斗经历，看他长而浓密的眉毛因激动而颤抖，总是非常敬畏。舅婆非常慷慨，每次都给我们红包，每人都有一笔“巨款”进入囊中。虽然每个红包都要上交给母亲，但是接到红包的那一刻，和红包被捂在自己口袋里的那一两个时辰，真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骄傲与豪壮。

舅公有一子二女，我们称之为表叔表姨。表叔开货车，家里有钱，所以他家的茶点丰富，竟然用荔枝干招待客人！父亲叫我们吃一个就够了，我们也听话，不贪吃。大表姨家是书香门第，大姨夫吃公粮。他家的桌面非常干净，碗筷也非常干净，晶莹白透的江西瓷碗里卧着三枚荷包蛋，着实惊喜了我！小表姨是裁缝师傅，每回拜年要回家时，她都要送给我们手帕。我把手帕揣在兜里的那一刻，就在想着上学后如何在同学们面前炫耀。

父亲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伯有一门理发的手艺，四处漂泊，遇上大妈，就在大妈的家乡成家。去大伯家要步行三四十里路，而且弯弯绕绕，上山下山的，没半天是走不到的。但这点困难与美食、红包、自由相比，就算不上大事情了。在父亲的带领下，加上二伯家的一子二女，一个集体就这样浩浩荡荡出发了。路上，我们互相逗乐互相嘲笑，扔石子比体力，猜谜语比智力，讲故事唱曲儿比能力，叽叽喳喳的，热情四溢。到了位于洞井的大伯家，开始一家家轮流拜年。大伯有4个儿子，我们每家都去。自然用一天的时间是不够的，得住宿。这么多孩子就分到各个堂哥家去住。于是，我们又收获了每个堂哥家的家庭故事。洞井是个好村子，有一个大礼堂，年年有戏看。什么《五女拜寿》《五子哭坟》《金枝玉叶》《樊梨花》等曲目，我都还记得是在这个礼堂里看上的呢。

姑姑家在浦江，去拜年也要走三四十里路，而且比去洞井的路更幽僻蜿蜒。姑父嗜酒，又好赌，家里穷得叮当响。再穷，年也要过呀。父亲带我们去拜年，除了鸡蛋糕红糖之外，总还带几斤米面过去，并且去得早回家也早，怕给他姐姐增加开支。姑姑没有女儿，看到我总是非常高兴，极力挽留我住几天。父亲就答应了姑姑。姑姑非常宠爱我，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搂着我，有点吃的就先给我。这可把表哥气坏了。有一天早上，他夺过我手里的一包葵花籽，还把我拦在门槛里面，要我发誓这事情决不告诉姑姑。为了葵花籽，我发了誓，但我不高兴了。下午坐在门前晒太阳，听见有一个推独轮车的男人讲着我家乡的话语，我立刻就飞奔而去，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他带我回家。姑姑可吓坏了，姑父也被牵连进来，他忙把几颗花生仁塞到我手心里，我才止住哭声。家乡人走后第二天，父亲来把我带回家。后来，我逐渐了解到这件事情的真相：当年姑姑不会生育，表哥是收养来的，父亲想把我过继给姑姑，让姑姑儿女双全。

我们还要去父亲的朋友家拜年。父亲早些年到南山背树挣工分，路途长远，一些好心人伸出援手，父亲就与他们结为朋友。新周家村的周叔就是其中一个。周叔家也不富，一间低矮狭长的茅草屋分隔成两个小间，一间厨房，一间卧房。为了招待我们，他们一家把卧房里的大床留给我们，他们睡到隔壁家去了。周叔为了表示诚意，还带着我们这么多人到他的大舅子家去。我在周叔的大舅子家吃到了人生第一碗汤年糕！那一片片雪白的薄薄的年糕片，在翠绿的青菜叶汤里，真是美轮美奂！年糕入口，不糯黏而绵软清爽，味道好吃极了。父亲看我们吃得如此快乐，怕我们再要，连忙使眼色叫我们站起来离开。

用最真挚的感情，捧出最好的食物给亲戚、给朋友，这就是过年的味道啊。

在那个物资欠缺、交通不便的年代，最好的年味就是温暖彼此的人情味。

要是连这种年味都淡薄了，这个世界还和我们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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