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巷｜冬日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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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卫通

我不太喜欢旅游，顶多只喜欢到山野走走。不是为了看风景，仅仅是想吸点新鲜的空气，又或者去领略某种属于自己的宁静意绪。那日同学阿进一再相邀，说不上动心，便跟着去了一趟。

他也叫上了桂良。桂良的沉默寡言一直就没有多少改变，仿佛这个世界一直欠他东西。阿进不愧是往山里闯惯了的，车子后备厢塞得满满的，还带了几瓶酒。我只带了本杨荻的《青痕》。阿进因为终于又进山了，心境大悦。在一个弯曲山路减速时，坐副驾的桂良委屈地嘟哝了一句：大冬天的，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进山玩的，真是的。

这是冬日的一个周末，我们三人准备到山里的一处幽僻民宿过夜。

在不大不小的婺城住惯了，我似乎已忘记天是怎么黑，次日东方又是怎么亮起来的。天刚擦黑，玩了半天已有些累的我们，就在外伸的小阳台上喝开了。我是喝一口酒脸就红的人。桂良开始不喝，后来很来劲，就一杯接着一杯，还老找我与阿进“走一口”。结果还没过多久，酒劲上来，我就昏沉沉地想睡。于是回了木屋，不想竟然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大白。起床，我非常懊悔，白白浪费并忘记了这次进山的初衷。因为我没能看到昨晚午夜山里的那些满天繁星，还有今晨的天是怎样从东方亮起来的。

阿进依然兴奋，说在这样的山野，有两个老同学相伴，乐。

桂良的脸色比昨天要好看多了，一早竟不可思议地情绪高涨。他说昨晚想了许多，没怎么睡，一个人看了天上的星星，还听了一夜的山风。

我们三人都是同学。阿进在义乌小商品市场拥有多个高能摊位，桂良创办了科工贸企业，自研自产自销，把战线拉得很长，但这几年竞争激烈。我虽然在当年风风光光地考上了大学，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但风雨兼程一路沧桑，至今仍只是个理想主义者。

太阳还没有出来，我分不清哪边是东哪边是西。山川在冬日的薄雾里，渐渐露出了些微微的寒光。迷雾往往是晴天的征兆，这是我19岁那年，在一本外国文学书上看到的，这话居然让我铭记到现在。

这时，阿进提议步入林中探幽，这是我比较喜欢的，桂良也开始高兴地附和。于是阿进打头，桂良垫尾，我走在他们中间。走过一截断续的石阶小古道，再越过一条山涧，便是隐匿的山峦和绵幽的群山了。

三人往前走不久，雾浓了起来，我们竟然迷路了。还是桂良冷静，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块黑岩，便坐了下来。我们就坐在那块黑岩上，背靠着背。桂良这时骂了自己一句，说起他当下的一些困境。

人生都有许多的无奈。我听着，思绪已游离到了自己在常山的那一个冬日午后。那日，我是怀揣一身锐气和沉静，与常山静静告别的。当我再次仰望家后面的高高塔山时，青春突然像一束长期裹得太紧的花簇，一下子就散乱了开来。那时我想自己是该走了。在我慢慢走出家里那条弄堂时，是爱人的目光与她轻挥的手，还有那些栖挂于弄堂两边高墙上的曙光，为我静静送行。但我没有感觉到冷，至今想起来依然是满满的暖。

在桂良的一声长叹中，天又明晃亮丽了许多。没错，迷雾往往是晴天的征兆，过不多久，太阳果然出来了。

我们同时起身。不一会儿，走进了另一片稍疏的林带。那好像是一个山坳。树兀林暗，鸟雀在枝丫间跃鸣，叫声在密实的树荫下显得空灵，青寂也便在那一声声的横颤中被无限地拉长与消隐。我弯腰放低身段，眯着眼环顾四周，终于在风的凌乱拂动中，透过一些稀疏的树干窥见了远山的轮廓。

当我们终于走出林带，看着阳光把脸镀上一片金色时，我们三人都会心地笑了。冬日看山，我们看的是什么山？我笑着问自己。

车驶平川。阿进一路的乐观彻底感染了我。我突然想，漫漫长夜，破晓的固然是东方那颗闪亮的启明星，但千万不能忘了，还有那些总是歇不下来的绚烂晨曦。而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必须要有藏在自己心底、眼里的永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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