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90后瓷器修复师：与器物打交道，我修复了自己

在母亲眼里，曹琬茜算是个任性的孩子。中考志愿不肯填，一门心思说要出去学艺；好好的工作不做了，还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消息；刚说要开工作室，后一个消息就是已经租好房子，装修都差不多搞定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或许本来就不适合曹琬茜，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分叉路，蓦然回首，她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开启“重生”之路。

“钢琴、美术、书法、乒乓球……小时候的我，不是在上那个兴趣班，就是在上这个兴趣班。”坐在对面的曹琬茜戴着黑框眼镜，头顶往后扎了一根小辫子。如果不介绍，你或许难以把这个个性十足的年轻人跟从事传统技艺的匠人联系在一起。当然，如果是陌生场合，她也可能摆着一副高冷模样，不苟言笑。

“中考后，我就一心想去学艺术。”年少时的心血来潮源于最纯粹的兴趣。学生时期，她就接触到了锔瓷和金缮技艺，即使是破损不堪的瓷器，通过锔瓷和金缮，也能修复得滴水不漏。“像小孩子喜欢玩乐高一样，我就觉得这东西超好玩。”曹琬茜如愿学了艺术设计专业，还在金华找到了第一位师父。大学时期，她就喜欢实打实的质感，不爱在电脑软件上画图，别的同学交作业是电子版文件，她跟老师协商，能不能交手绘版。毕业后，她就曾想过以此为生。“那个时候太年轻，心没有很沉下来，只是零零散散地接一些单子。”

摆在面前的依然是家里人觉得好的路子，后来，曹琬茜陆续迈入了真正的职场。学校、事业单位、国企、公司……当过老师，坐过办公室，兼职创业开过餐厅还卖过保险，她开工作室前的上一份工作还是在某连锁品牌咖啡店。从浦江到上海，从金华市区到义乌，在打工人的日常里，曹琬茜鲜少有真正的获得感。对她而言，有些工作是太过无趣乏味，有些是从早到晚太累，有些一睁眼就是压迫感。“压力、疲惫、卷不动，甚至觉得抑郁，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上班。”

老同学俞璐看着低沉的曹琬茜，提了个建议：“要不就不上班了，把以前学的东西再捡起来？”曹琬茜一下子来了兴致，在网上找课程、找师父。北京的、辽宁的、江西的，认真对比了之后，她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开了6个多小时冲到景德镇。当天，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还没正式辞职，曹琬茜就直接把课程的学费交掉了。“等我回家收拾好，再下次来，我就直接上课了。”她跟师父说。

工作室在浦江后街的一处拐角。隔墙的小格子里陈列着许多器物，墙上贴着修缮后保养的纸条，这里的木制座椅、茶几等都出自曹琬茜之手。“‌嗞嗞‌嗞”“咚咚”“哗哗”，就着雨声，屋内奏响了一曲修复奏鸣曲。找碴、对缝、定位点记，做好修补瓷器的准备工作，台灯下，曹琬茜手握金刚钻，沿着瓷器破碎边缘操作，钻头匀速转动。

这是锔瓷技艺里重要的步骤之一——打孔。这个孔不能过深也不能太浅，更不能穿透，力道、角度都需拿捏得恰到好处，以便锔钉能够恰好铆进去。中国谚语“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锔瓷，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就有街边锔瓷的场景。打好孔后，曹琬茜拿着一把大剪刀修剪铜片制作锔钉，嵌入裂缝两边的孔里，类似订书钉的形状，再用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固定。“这把剪子是师父传给我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碎片拼接成型后，只是让器物修复后盛水不易漏，恢复了基本的使用功能，曹琬茜还想让复原再生的它独具观赏和艺术价值，那就可以用到金缮技艺。

先做好整理清洁工作，用糯米粉、天然大漆调制成拥有黏性的面粉糊，做好缝隙处的填充黏合。待完全干燥后，用砂纸反复打磨，去除表面多余的部分，使修复处的轮廓更清晰；然后开始髹漆，一层底漆，第二层、第三层漆，再准备刷黑漆做好封闭，视情况刷三四遍，之后上红漆，准备上金。“这个时机非常重要，如果上金太早，金粉或金箔容易被未干的漆吃掉，上金太晚附着力怕不够，就容易脱落。”曹琬茜介绍，上金可谓是“点金之笔”，是金缮技艺中最具魅力的步骤。“等待”这两个字，贯穿金缮修复的始末。“每刷一层都要进行干燥和打磨，这个时间和过程由不得你，需要耐心。”

根据器物的造型、图案，以及主人的喜好，曹琬茜在修复的后期还要通过绘制、雕刻等对它进行再次创作。比如芭蕉扇叶的青花瓷杯，原来破损的杯口，她会重新用金勾绘出金色的芭蕉叶；秀气白瓷杯的主人是一位女性，三角形的缺口画成一只蝴蝶等。“每次修复，我都是做作品，一定要是我自己满意，客人才会满意。原本破损之处，我希望能把它做成亮点。”曹琬茜说，她最高兴的是把修复好的器物交给主人时，对方一句“好看好漂亮”，“给我很多正向反馈”。

今年，曹琬茜上半年的计划已经排得满满的，这个月要完成器物修复作品报名参加国展，携手浦江江南第一家开发研学课程，联合浦江本地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做展示和推广……曹琬茜说现在跟器物打交道，让她可以更加沉淀下来，享受工作和生活的同时，认真思考未来。“下半年我还想开成人班，还想招徒弟，能做想做的事很多，一点点慢慢做。”

（部分图片由受访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