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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细线里的文明密码

2025-04-19 08: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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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江涛

家蚕起源于中国,中国是世界蚕业的故乡。

“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一流传千年的著名诗句,蕴藏着中华民族独有的生命哲学。当公元前3000年的先民从桑树上取下第一个蚕茧时,他们不会想到,这种吐丝结茧的小虫将成为贯穿华夏文明的特殊符号。

三月,是蚕月。民以食为天,蚕以桑为食。

桑是地球上一种古老的植物,在不同的地理环境中,经历千年的人工培育,分化为岩桑、白桑、鸡桑等9个不同的品种。江浙一带栽培的,多为湖桑或鲁桑。

桑树多长在向阳的山坡和沟边,身姿矮小,可谓树木中的武大郎——除了墨紫的桑果和绿色的叶子,未见它娇媚地开出什么花骨朵来。

只是,对一棵桑树而言,桑果算不得什么。桑树的宝贝全在于桑叶。手掌般大的桑叶才是整个江南的财富中心。

桑叶,绿油油,锯齿形,纹路清楚,摸上去还有点粗糙,却是饲蚕的无上妙物。

桑树有了桑叶,就不一般了——从一棵默默无闻的普通树种,一变而成一棵载入文明历史的“神木”(李时珍语)。它的存在,就不是很多树种那样可有可无。甚至可以说,是一张巴掌大的桑叶,挽救了整个桑树家族难堪的境地。

桑为蚕而生。在蚕业创始之初,古人都是利用野生桑树来养蚕的,蚕业发展到桑叶不足,才开始人工栽培桑树,目前不少地区仍采用野生桑(山桑、火桑)和栽培桑(湖桑、鲁桑)并用。

桑蚕,俗称野蚕,飞行能力特强。我曾傻乎乎地想,从一颗卵,到蚁蚕,到熟蚕,到蚕茧,到蚕蛾,初民用多长时间才看完一条蚕简单的一生?

典籍没有记载,却让我们读到了这样的描述:“蚕食桑老,绩而为茧,茧又化为蛾;蛾有两翼,变去虫形。”其间,先民笃定认真关注过那一颗颗茧壳。而且,在不经意间,先民发现,茧壳一经雨水淋洗,便变得松软,可扯拉成丝绵;用纺锤打一打,还可制成绵丝。

“丝绵”与“绵丝”,貌似字序的颠倒,却是两个不同概念,哪一种都比当时衣用原料——麻、葛更好用。只是,当发现这一秘密时,先民还处在采集阶段,随着需要量的增加和生活的定居,野蚕便开始了家养。

可以想象,这一过程很漫长,但一旦驯化成功,蚕茧即可进行规模生产——从剥绵发展到缫丝,即为蚕业之始。至于中国蚕业究竟是何时起源,还要利用既有史料相互比对才可得知。

据史籍记载,中国蚕业起源可追溯至远古时代,其发展与中国古代文明密切相关。

文字是人类的足迹。甲骨文也许不是中国最早的文字,但已有“蚕”“桑”“丝”等字眼,商代青铜器纹饰中可见蚕形图案。

《诗经》说:“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西汉《淮南子》和唐代《通鉴外纪》都记载了“教民养蚕”的故事,嫘祖也被后世奉为“先蚕娘娘”——虽为传说,却反映了远古先民对蚕桑起源的集体记忆。

“神农耕桑得利,究年受福。”(《皇图要览》)《夏小正》是中国现存最早农事历书之一,其中“妾子始蚕”是反映古代蚕桑的重要记载。因为“始蚕”标志着一年丝织生产的开端,关乎家庭收入与国家赋税,说明夏代可能已有规范化的养蚕活动。

如果说典籍记载还只是“可能”,那么,考古则通过实物遗存揭示历史真相,补充、验证或修正文献记载,是历史的延伸与实证。

1926年,考古学家在山西夏县西阴村仰韶文化遗址(距今约6000年)中发现半个经人工切割的蚕茧。1958年,浙江湖州钱山漾遗址(距今约4200年)发现绸片、丝带和丝线,表明长江流域同样存在早期蚕桑活动。2016年,河南荥阳汪沟遗址出土的丝绸残片(距今约5500年)是目前最早的丝织品实物证据,证明中国先民已掌握缫丝技术。

遥想当年,长安城西北角的织室里,300张织机昼夜不停地运作。匠人陈衡正在调试新改进的提花机,这种机器能织出比以往复杂数倍的蕴含纹。他拍了拍提花机,骄傲地说道:“西域使臣说,咱们的丝绸在罗马帝国价比黄金。”

技术革新驱动产业升级,是被无数事实证明的经济规律。汉代提花机不仅实现了复杂花纹的自动化编织,显著提高生产效率,而且能精确控制经纬线,编织出更复杂、更精美的图案(如云纹、鸟兽纹等),推动了汉代丝绸工艺向高端化发展——长沙马王堆出土的素纱禅衣仅重49克,折叠后可装入火柴盒,代表着当时世界最顶尖的纺织技艺。而新疆尼雅遗址发现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既印证汉代丝绸工艺的精湛水平,也见证东西方文明的深度交融。

中国养蚕技术的外传,最早见于《汉书·地理志》,书中记载:“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民礼仪、田、蚕、织作。”这说明养蚕技术早在公元前1123年就传入朝鲜。

在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日本有人来中国引种,并连同中国养蚕妇女4人一起带到了日本。日本学者说,中国的蚕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从中国的不同地区传到了日本的不同地区。“雄略天皇十四年遣使于吴,召工女、汉织、吴织、缝衣工、兄媛、弟媛等,劝织物及裁缝之工。”

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归来,长安西市的丝绸贸易更加繁荣。驼铃声声中,一匹匹彩帛被装入漆箱,踏上通往西域的漫漫长路。这些丝绸经过河西走廊,翻越帕米尔高原,最终抵达地中海沿岸,绵延成一条长长的“丝绸之路”。

1995年,新疆尼雅遗址发现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护臂,是国家一级文物,既印证汉代丝绸工艺的精湛,也见证东西方文明的深度交融。

杭州,自古便是“丝绸之府”,一匹绸缎织就半部江南史。来杭州的朋友,五湖四海、千山万水,是“半为西湖半为绸”。然而,你可知晓,杭州的丝织市场繁荣于何时?

宋室南渡,一大批达官贵人定居临安,他们运用资本和权势活跃在丝绸市场,并从中赚取更多钱财。北方南来避难的桑民也在侨居的地方重操旧业,不经意间提升了南方蚕桑产业——太湖流域形成“桑基鱼塘”农业模式,湖州出现专业桑市,苏州织造局的云锦、宋锦等特种丝绸形成品牌化生产。

金华的蚕桑产业基础很好。北宋初年,婺州一带生产的贡罗已达数万匹,到北宋末年增加近六倍。婺州的暗花罗、含春罗、红边贡罗,以及东阳的花罗,精巧“皆不减东北”,每匹重二十二两。义乌山谷之民,大都以“织罗为生”。(《中国蚕业史》)

自鸦片战争开始至新中国成立前,是我国近代蚕桑产业转型的阵痛期,有3个标志性事件:一是机械冲击。1861年,上海首家缫丝厂引进意大利式缫丝车,生产效率较手工提高30倍;二是科技启蒙。1897年,杭州蚕学馆引进显微镜检验蚕种,开创现代蚕业教育先河;三是产业嬗变。上世纪30年代,无锡永泰丝厂“厂丝”出口占全国1/3,传统农村土丝生产逐步瓦解。

新中国成立,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国蚕桑产业依托科技进步,不仅重振雄风,而且奠定了未来发展的三维坐标:1980年中国蚕茧产量占世界总产量70%以上。2003年,我国蚕基因组框架图完成,转基因蚕培育成功。蚕丝蛋白在生物医学领域应用取得突破。3D生物打印蚕丝蛋白支架已应用于软骨修复临床实验。2019年,“中国蚕桑丝织技艺”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范围涵盖浙江、江苏、四川等蚕桑产区。

时至今日,浙江桐乡年接待蚕桑文化旅游超300万人次。

蚕蛹,是高蛋白食材,药食兼用。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蚕蛹“炒食,治风及劳损;研敷治疡疮、恶疮;为末饮服,治疳瘦,长肌退热,除蛔虫;煎汁饮,止消渴”。清汪士雄《随息居饮食谱》亦说:蚕蛹味甘、性温,“补气,止渴杀虫,治疳积等。缫丝后滤干,晒焙极燥,可以久藏。炙食味佳,患脚气者忌之”。

烹食蚕蛹的方法很多,常见的多为油炸——外酥里嫩,乃下酒妙物。具体做法是:鲜蚕蛹焯水,去腥杀菌。沥干,以中小火炸至金黄酥脆。撒盐、椒盐或辣椒粉调味。

“清明至,桑叶绿;谷雨时,桑葚紫。”春天是吃野菜的季节。采桑养蚕的年月,鲜嫩的桑叶是家蚕的粮食。而今,大多数桑农洗脚上田,不再养蚕,也会在房前屋后栽上七八株桑树。不为别的,就为那一朵朵碧绿的嫩芽。

嫩芽焯水,捞出浸水,用力挤去水分。锅热之后,剜一勺熟猪油,爆香蒜末和干辣椒丝,倒入嫩芽,加适量盐、味精、豆瓣酱快速翻炒,再添一点点清水焖一焖,即可装盘上桌。

桑叶嫩芽,是春日的另类时蔬。除了清炒,还可炒鸡蛋、包饺子,烘干制成桑叶茶——不仅明目,还能降低血糖。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山间处处呈现勃勃的生机。桑树有果,俗称“桑葚”——淡红的,绯红的,深红的,黑红相间的,一团团一束束簇拥在枝条上,煞是好看。只不过,只有墨紫的,才可采食,味道酸酸甜甜,总是让人想起遗失在恋恋风尘中的童年往事。

桑葚可制酱,更多的是用来泡酒。桑葚酒色艳,味酸甜,助阳补气,益肝明目。坊间老中医还说,桑葚富含微量元素硒,喝酒前吃几颗桑葚干,可有效降低酒精对人体的伤害。

骨肉相连,是生命的特质;桑蚕难分,却是大自然的恩赐。当我们谈论一条蚕的时候,我们谈论的是一根丝,一首诗,一段历史,一整个春天,一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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