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巷｜叮叮当当的日子

日子是男人手中的小锤子。

男人从他的工具间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把刚刚快递到家的小锤子，在厨房里晃动。他不放心水管们。

洗碗槽下的灰色水管扭曲着，连接处总会有污物堵塞。二十几年的东西了，算是高龄，算是垂暮，能上气接着下气，已是苍天厚爱有德之管了。还真的堵了。

男人发现手中的小锤子用不上，转身回到楼梯下的工作间。霍，工作间里摆满了工具。像开小五金店铺似的。男人在右手边储物架的第三层上找到一圈细铁丝，第二层架子上找到一个精致的活动扳手，又回到厨房。一番操作，水管疏通了，又可以苟延残喘一些时日了。

楼上他的女儿在叫，厕所堵了。男人立刻飞速上到三楼。片刻，又飞速到工具间找来了管道疏通剂。看看效果不怎样，再次下楼。上楼，手中提着电动管道疏通机。插上电源，嗡嗡嗡嗡，叽叽叽叽的，一通声音之后，哗啦啦，通了。女儿看着男人操作，眼光逐渐亮起来，崇敬起来。

男人忽然想起什么，又到工具间里翻腾。螺丝刀、老虎钳、黑色塑料管子、钢锯、焊枪、橡胶锤、生料带——哇，好家伙，要整一个水电工程项目了。

还真是的。新买来的水泵就放在院子里，放水泵的水泥台子大前天已经浇筑完毕。男人很兴奋，俨然把自个儿当成工匠。

女人在一旁唠叨，说钱要给别人挣的，何苦让自己受苦受累？男人不语，也不要女人帮忙递个工具家伙的，自己一个人浩浩荡荡地干起来了。就像老屋的围墙，水泥匠师徒的活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到底不是专业的。那些七字形的塑料管子在相接处总是出状况，剪了又接，焊了又剪，水渗出来又得重新上生料带。错误不断出来，又被不断修正。女人一直埋怨男人的固执，男人一点也不气馁，仿佛天才执着于他的目标而充满理性且精益求精。

当水泵替代了四楼的水箱功能之后，男人把用了二十几年的水箱拆卸下来，用绳子捆好，缓缓地从高处放到地面。女人在地面上看水箱缓缓降落，眼光迷离，进而清澈无比。

楼梯下的工具间原来是男人征服女儿与女人的法宝。

当然，日子也是女人手中的勺子。

女人爱购买各种勺子。厨房的东窗处，从北边的壁橱到南边的碗橱拉着一条竹竿，竹竿上吊着很多铁丝钩子，钩子上挂着很多厨房用的勺子。炒勺有铁的、铝的、木的、不锈钢的、陶瓷的。柄有长的、短的、曲折的、笔直的、尖头的。颜色有黑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原木色的。漏勺有捞面的、捞饺子的、捞花生米的、捞水果的、捞鱼丸的。汤勺也很多，能够悬挂起来的不多，挂不起来的都在消毒柜里。造型很多，有天鹅形象的，有人物卡通图案的，有迷你得像一粒豆的，也有张扬得像一个碗的。

男人不理解女人对勺子的讲究，说是完全可以一勺多用的，何必这么在乎？女人不接受男人的建议，继续收集勺子。称量的勺子也买来了。她认为，一日三餐，是要用定量来保证健康的。

其实，日子没有计划中那么精致，甚至没有那么健康，它像寺庙的飞檐上悬挂着的风铃，一生都在经受风雨，叮叮当当的。

但因为男人把责任交给了维修的工具，当风雨来了，房子就度过了被损坏的危机。

女人把责任交给了烹饪的工具，当风雨来了，餐桌上仍然充满着鲜美的食物味道。

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在我们脚下产生。蒸蒸日上，固然羡煞旁人，水深火热，自然要快速逃离。外面的世界就像一颗石子，大也罢，小也罢，注定要投入这平淡如水的日子的本性中来。水纹裂开，一下子不能恢复平静与端庄，这就是日子本身的形象。

而我们这些饮食男女，在叮叮当当的日子面前，总得拿起缝纫针，把破碎的地方缝补完整。

也许，女人的缝纫针是维修的工具，男人的缝纫针是烹饪的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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