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27 07:00:04
来源: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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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爱萍
诵读:宋 希
民国二十一年,皿村,陈贵允家的西厢房,黄昏的窗外,梅花亭亭正发,花朵涌珠浮玉。哦,春又来了。
西厢房内,后生宋念于正在缝制衣服,他是远近闻名的裁缝。砰砰,有人重重击门。只见陈贵允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阴着脸,脸上闷雷滚动,带着佣人冲了进来,她们一把推倒宋念于,扯开宋念于的衣服。
“哦,原来是个女的,怪不得有人说她如厕总是坐着,还看见她洗沾血短裤,那分明是月事啊!原来把女人藏在家里啊……”
众人撕开了宋念于的衣服,也撕开了她的过往……
宋念于原名宋香梅,是独生女,家境富裕。她的父母在杭州经营绸庄和祖传的裁缝铺子,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和成衣师,带着一帮学徒,生意兴隆。那年宋香梅十六岁,在女子中学读书,放学后懂事的她经常在裁缝铺子里帮一把。
少女宋香梅,是那么好看,见了她,形容词收敛、压缩,沉默地退回词典。她在街上走过,灯火花树,所有的景色都成了背景板。
裁缝铺子隔壁是王叔家的中药铺子。陈贵允从四百余里外的浙中东阳的皿村而来,来到杭州郊外农村收购芍药,经营着药材生意,他住在王叔家里。陈贵允年长宋香梅九岁,丰神隽朗,很是英俊,他上过师范学校,只因家境普通,挣钱养家,成了生意人。不幸的是,宋香梅的爸妈先后染上天花,相继去世。陈贵允和王叔帮着料理完丧事,宋香梅不得不辍学继承父业。有人垂涎宋香梅的美貌,有人觊觎她家的财产,以借钱啦、讨债啦、退衣服啦等各种理由刁难宋香梅,陈贵允和王叔帮着挡住了风声、雨声。
少女的心如井深着、浅着,那只叫陈贵允的吊桶在心里七上八下。
十八岁那年,那个早春的夜晚,天冷,裁缝铺子里,灯火铺暖,世界被推在了门外。
宋香梅正准备缝制陈贵允和王叔的长袍,那是她要送给他们穿的,表达感激。王叔有事爽约,陈贵允来了。宋香梅的眼神跳闪着在陈贵允的身板上左点右探,又用线尺,不!是一串忐忑的省略号踮着脚尖通过他的身板……哦,量好了尺寸。
陈贵允坐在凳子上,宋香梅站在对面的操作台旁,中间隔着一段空白的地面。他坐进一段长长的留白里,她站在一段深深的沉默里。
她在青色的呢料上画样、裁剪,开始缝制。她左手捏布,右手执针,向下一戳,再向上一顶,步线行针着。滋啦,滋啦,那银白的针一会儿像雨后春笋从布里顶出来,一会儿又像条瘦长的白鱼儿往“水”里扎猛子,线儿翻花起浪……她的手指牵着线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一路登舟涉水、翻山越岭,当然路上还有人面桃花,小桥流水人家,炊烟暖榻,“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针脚的步伐绵密、笃定,那白嫩的手指领着线儿顺着衣服下摆走上了腰侧缝,又攀上了领下口,哦,是陈贵允的领下口,两片布如久别的恋人重逢,终于花好月圆……
“我爱你……跟着我回家吧……”他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之子于归,宜家宜室……”
“可是,你家里有两个老婆了……”她推开了他。
“我一定会娶你,给你名分的。你暂时女扮男装,先以 ‘兄弟’的身份随我回家,还要换一个男子的名字,行不?”他把准备了很久的自己和盘托出,“宋念于,如何?”
“好……这名字有啥来头?”
“之子于归,‘于’乃‘宋念于’,‘归’谐音‘陈贵允’的‘贵’。”他的话语戛然而出,“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宋念于,念之,惜之,地老天荒心不移。”
爱,是一个虚无的词,可它的力道可以灌到心灵的深处,它要是落在哪个宾语之上,一切都会燃烧,梅花、铁、石头、月亮、河流灼灼燃烧……
她,宋香梅,卖掉了绸庄、裁缝铺子、洋房,剪去了长发,丢下了名字,剥离了故乡,像朵蒲公英推送给远方。
他,宋念于,裁缝,陈贵允的结拜兄弟,剃着平头,穿起长衫马褂,终于光明正大地走进了陈贵允的家,住进了西厢房。
宋念于把杭州卖房产的款子,还有父母遗留给她的一大笔存款,以及在皿村做裁缝赚来的工钱都给予了陈贵允。陈家的人,都穿着她做的衣服,当然是免工钱的。她是一滴清澈的水,终于把自己涌泉般地报答出来。
陈贵允用宋念于的钱造起了两栋砖木结构三层楼组成的合院,家境殷实了。后来他又当上了乡长。大夫人的娘家是当地的首富,陈贵允的乡长之位,是大夫人的娘家推上去的。娘家人既然能推,当然也能“退”,随时能让陈贵允进“退”自如。何况,乡长要注意公众形象。一个人名声臭了,是很难长出那块叫“前途”的好肉的。此时娶陈念于,不妥。
之前,大夫人迟迟未孕,陈贵允的父母看着大夫人的脸色九曲十八弯,好不容易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硬塞给陈贵允一个二夫人。二夫人头胎生了个女儿,二胎正怀着孕,据脉相是个儿子。此时给予陈念于名分,也不是时候。
夜晚,陈贵允经常来陪好兄弟宋念于,他们同榻而眠。是的,夜晚她在他的怀里筑巢,他是属于她的。白天她隐匿在一个“兄弟”的词里,那也是一个虚词,托付不了终身。她在他的这个家里,每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熟悉了,又陌生了,突然充满了热闹,忽然又填满了孤独。
就这样在皿村,宋念于被日子拖着,从十八岁拖进了二十一岁,直到东窗事发……
天很快就黑了,院子里,烛火煌煌熠熠。
东厢房的窗子里映着陈贵允的身影,他被父母锁在屋里。陈贵允不是到外地出差了吗?要一个月后回来的嘛。母亲正在斥骂着这个不孝子,父亲躺在床上绝食。
大夫人和二夫人从来都想在自己的男人心上独占一席之地,觉得这个家实在太拥挤了,而今这个男人的心窝却被一个叫宋念于的女人霸占了。此时,她们从敌对关系,找到了“姐妹”关系,同仇敌忾嘛。
大夫人散发乱如闪电,她瘫倒在地上号啕大哭:“金屋藏娇,如今升了官,他,这个陈世美,就等着休掉我们两个旧人娶新人,天理难容!哥,为我和莲妹做主啊……”
大夫人的娘家四兄弟像四罗汉立着,蹙眉皱眼,脸沉如铁。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夫人的娘家人在此一站,陈家人的脊梁骨就矮了一截。
二夫人(莲妹)拿起一把剪子,对着自己的脖子,绞着眉,泪哗哗,挺着大肚子:“你敢娶她!我娘儿仨就死给你看!”
“够了!”陈贵允一声断喝,院子顿时死寂,“念于,你待我情深义重,我此生难报!奈何父母妻小重任在身,情非得已啊……你走吧,回到杭州,找个好人家嫁了……”
陈贵允的话像钻子沿着陈念于的脊梁骨钻下去,她碎了,一片一片散落着:“如今我倾家荡产,无家可归,你叫我回到哪里去!我一个黄花闺女,现今已是残花败柳,你叫我嫁给谁……”
大夫人不容分说命令下人把宋念于绑起手脚塞进轿子里,连夜翻山越岭,第二天黎明时抬到60里路外的邻县湖镇好溪渡口,逼她坐船回杭州。宋念于心里潮水翻翻滚滚,泪水滔滔……不甘心哪,她无法走出这个男人的怀抱。于是当天她趔趔趄趄走了一天的山路,又回到皿村,她祈求陈家留下她,做个下人也行。
大夫人又命下人绑起宋念于塞进被笼里,无遮无拦,像抬猪一样又把她往湖镇抬。沿路的高山看见,流水看见,村庄看见,人们都看见……宋念于既是陈家人嘴里的一口痰,也是众人口中的一首悲歌,她的颜面被陈家人当扫帚扫地……下人又把她抬到湖镇丢在好溪渡口。
那个悲怆的问号拖着“你爱过我吗?”追着男人问了许久。
那个疯癫的句号凌迟着所有的句子逼供答案,这世上真有爱情吗?
“你说,之子于归,宜家宜室。是的,我该回家了……”
嘭!宋念于,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原来,那晚东厢房里锁着的“陈贵允”是陈家人高价请来的口技师,口技师和陈贵允身形相似,口音模仿逼真。陈贵允是出差在遥远的外地的。
陈贵允赶回,在灵堂,他身穿新郎服,手捧婚书,声如裂帛:
“陈贵允和宋念于,良缘天成,结为夫妻。
之子于归,宜家宜室。
宋念于,念之,惜之,地老天荒心不移!
陈贵允,允之,诺之,石烂山崩情无替!”
陈贵允一把抱起宋念于的骨灰盒悲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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