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11 16: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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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我经常从岭河线驶过,经河口、严坞,进入浅山回环的朱里坞——一座罕为人知的、被两山紧紧夹峙的荒败小村,然后弃车步行,一直走到东北面山坞的尽头。那里有一座新修的禅寺,居着一个比我年纪略小的僧人,基定法师。我与他谈佛论道,有时到月出后山枫树林方才返城。
在这条清寂的乡道上来来回回,我知道哪处路边长着一棵柿子树,哪里有座冷庙,哪里有间废弃的路廊。每一次,也都会瞩目北面的积道山,它的山势西高东低,宛似一头朝向落日的卧狮。听说它是金东境内唯一的一座孤山,山上有座年代久远的天圣禅寺。但我登临积道山,实在屈指可数,听说南坡有条古道,也是可以上山的。南麓的村庄,就叫釜章村了,月色融融的静夜,村庄灯火寥落,在树梢中时隐时现;而在风光清明的春日,有时会看见一缕晚炊飘升至山腰,凝滞不散,就觉得这是个岁月静好的所在,令我想起遥远年代的故园,以及古代的诗句: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为什么叫釜章呢?我翻阅天圣禅寺主持月满和尚编修的《积道山志》,看到一段说明:
“釜章在积道山南麓。自天圣禅寺过风澹口,沿旧径直下,即釜章村。其村北依积道山之阳,南濒临八仙溪之曲,东望凤凰山,西邻王溪村。其村人多章姓,明嘉靖间村祖自永康练涧村迁来,时称雅章。清光绪改下章,后因村址坐落覆釜山南侧山麓,故更名釜章村。”
由此知晓,釜章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而积道山古人也叫覆釜山——因为视角不同,山形却如倒扣的铁锅,上尖下圆,釜章一词表明了地理和姓氏,符合一般的村庄命名法。
穿过大片田畈,经过八仙溪上的福春桥,就抵达了村庄。民居沿着溪岸呈线性布局。东行至村尾,有座堰坝,将溪水导入村内水渠,渠首有株朴树,分作七根树干,可以唤作七兄弟;而堰坝上空,修了一座索桥,村民将它命名为相遇桥,桥中设一亭,可以听水——亭下翻滚的雪瀑如轻雷嘤嘤。如果沿绿道往西,行过一座座新修的时尚农宅门前,会抵达一连串的水塘、湖泊。
我依稀记得当年溪水南岸的广袤田亩里种着的,都是一些苗木,有桂花、广玉兰、红叶石楠、香樟等等。有一年路过,看见全部挖掘掉了,原来条条块块的土地全被打破,整合成大片平整的农田——田塍直来直去。再后来,视野里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野风吹过时像金色的涌浪拍击着蓝天。我停下车子,一直深入花海深处,鼻子充盈着泥土的新鲜气息和繁花的馨香。那时,我悟到,这片嬗变的土地的生殖力是何等旺盛、强劲。
再后来,我发现西面的湖边出现了一座白鹭营地,近两百亩,里面有乐园、菜园、书吧、沙滩等等,建筑的造型奇特,据说是金华城郊最大的户外休闲娱乐露营地。春和景明的时日,里面人流涌动,欢声笑语,路边停满车辆。这里无疑变成了一片乐土和热土。我是个喜欢独行和清静之人,偶尔进去过一回,也没有细细考察,但我问过工作人员:为什么叫白鹭营地?答曰,这儿土地翻耕时,时常会降落大群的白鹭,多达几百只。这是多么壮观的景象!
我也看见旅游摆渡车将岭下坡阳古街的游客接出,源源送往这边,而路边的路廊变成了驿站。昔日清寂的岭河线,如今车辆穿梭。
我最近去釜章村是暑日,天热得无处可逃,我想还是去釜章村走走。经岭下镇后北行金义东连接线,过公路桥,在白色森林小镇南面东折。一进入小道,浮尘和喧嚣迅即远离,弥望的都是清凉的绿意。路边出现一泓湖,约摸七八十亩的水面,湖中点缀着两个小屿,其上杂木葱茏,又架了座曲桥。我下到湖边,沿曲桥走到对面,折返,看见东岸散落着像船首又像草垛的小屋,不明所以。一个农人划着一叶小舟缓缓靠岸,我与他攀谈起来。
农人姓邱,釜章下属的王溪自然村人。这大湖是他承包来养鱼的,有鲫鱼、鲢鱼、草鱼等等。他是在清除网内的福寿螺。他说这个与八仙溪一堤之隔的大湖原是低洼地,后来挖沙扩大了,也没有名字。我问那边上的小屋是何用?他说是开元颐和居酒店的湿地度假区。
我别过老邱转进酒店,小径曲折通往一座座茅庐,两旁坡地起伏,绿草茵茵,有的种着成片的蓝花草或百日菊,开着紫、红、黄各色小花,也有成片的朴树林或樟树林。每一茅屋都是孤立的,屋旁有棵罗汉松、朴树或梅树。有的小屋濒临湖水或河汊,搭有亲水平台。水边种着芦苇、蒲黄等喜水植物。竹篱、石桥、小径、茅庐,使得这个地方充满野趣。
因为人踪稀少,我的出现引人注目。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服务员打着凉伞走近我,询问是否前来住宿。我问房价多少?她说七百多。我问她是釜章村的?她说是附近诗后山村的。我后来了解到,仅釜章村,就有三四十个农民在营地或酒店上班,月薪四千元左右。
我在水边的平台上坐下。四野非常宁静,听到鸟声从树梢上滴落,不时也能听到远处村墟的悠悠鸡声,当然还有林子里的蝉鸣。抬头,我望见了近在咫尺的积道山顶,惠通阁矗立其上,几片白云在擦拭着苍穹。听说非凡人物到来,入夜楼阁亮起。记得去年冬至夜,我曾与一些友人在山顶烤火、仰望星空,那阁大方光明。眼下,要是来点钟声就好了,所谓“夜静深山眠好月,古寺清音洗尘心”。
从酒店往东,又有两三口池塘,有一水塘横卧着玉带桥,但是当地村民都叫作溪滩塘——想必当年堤岸未成,八仙溪汛期时汪洋恣肆。这里的水域彼此贯通。隔堤的八仙溪,水中丛生芦荻和水柳、茅花。这片湿地是八仙溪幽美的河段,也是白鹭、小䴙䴘、苍鹭等鸟类栖息的家园。我曾目击两只不知名的大鸟飘飘摇摇掠过湖面,而姿态秀逸的大白鹭就很常见了。
那天晚上,在釜章村委会大楼,我与老书记章金元和文书章路漫谈村庄的前世今生。章金元61岁,因为年龄关系刚从书记岗位退下来。他先后担任过副村长、村主任、村书记长达33年。岁月在他古铜色的脸庞镂刻出沟沟壑壑。因为家境贫寒,他12岁就下田干农活,后来种过苗木,承包过村集体的水泥预制场,如今种着60多亩蜜梨,年收入也有二三十万元。他向我介绍八仙溪河道整治、樱花大道建设、堰坝修筑和福春桥拓宽等等,听得出他心思灵活、细密。后来,他们带着我在村里游逛。
从村委会向东没几步,就是开元颐居酒店的禅意度假区,靠着山脚,很僻静,入夜阒寂无声,入耳的,只是草虫的浅唱低吟,不免有几分荒凉之感。章金元说,昔年的釜章,仅仅是这一小片区域;前些年,这些老态龙钟的宅子多已无人居住,正值空心村改造,于是村子以每平方米200元的价格从农民手中收购来,并进行适当的修缮,近年由金东区交投集团经营,改造成15座古朴的别墅。正说着,他手指路边一座两层的老屋:这里面就是我的旧屋,以前住着六七户人家。老宅的建筑式样各不相同,而最气派的是一座胡氏旧宅,四合院,二重檐,马头墙,修缮就耗费几十万元。
这酒店先前我来过,房屋的分布高低错落,有疏有密,一律保持着砖墙或夯土墙、黑青瓦的原始面貌,只是适当点缀玻璃和金属。前院以矮石墙或以竹篱笆拦隔,房前屋后种着花草,又移栽了朴树、柿树和杜英等大树。在开阔之处,则设置了涧流、跌水、石桥、茅棚等,倒也别具质朴、古旧之美。而其内部的装饰,又是现代的。
拐过一个弯,村道上空、黝黑的屋顶之间,一轮朦胧的圆月正迎面而来,像一个披着面纱的村姑。谈笑间,老章已带我折到溪边,一栋栋的现代洋房接续不断。釜章上游就是河口自然村,三个村的合计人口是872人,土地流转之后,现在常住人口尚有六百多,很多村民在附近打工。站在相遇桥的亭子里,老章对80后的章路感慨:没想到我们釜章村变得这么大了,三个村子将近挨接在一起了。
我仰望身旁如卧兽似的积道山,黑沉沉的,山上有一串明珠,那是刚刚建好的盘山公路的一截路灯。再回望南面,灯光稠密宛如星河流淌。
昔日我曾涉足的油菜田,眼下种着水稻,共有330亩,以每亩1200元的年租金转给外地的种粮大户,轮作油菜和水稻,现被命名为稻田公园。我已经很少看到大片的稻田了,它使我回想起农耕时代艰辛的生活。
章路告诉我,政府打造的八仙积道共富带中,釜章村处于核心位置,因此脱胎换骨;以后还将建设环积道山共富圈。他又指着东南一处模模糊糊的山丘说,那儿要建一个动物园。
过了八仙溪,堤岸上有一条百米紫藤长廊,是章金元当年规划、建造的。每年四五月间,花开如紫色瀑布垂挂,吸引周边的人们如蜂蝶纷至沓来。夜色中,长廊如同黑黢黢的隧道。我们穿过长廊,就回到了福春桥边。扫视村庄,似乎已渐渐沉入梦乡——那应该是一个更色彩斑斓的梦,之前的梦,已被一只无形的手,描绘在这片大地上。
夜九点,我驱车离开釜章,经过樱花大道时,停了下来。月亮已攀升得很高了,并且变得明净。我望着东面逶迤、迷茫的山峦,想起基定法师。至少五六年了,我再未去过深山里的那一方净土。最近听月满和尚说,他已离开那座山寺,接受某地一名居士的供养,敛迹藏形。那么,那一座小小的寺庙,想必是空了……
缅想至此,我带着几丝感伤又移首望月,它的面容还是那么沉静。古老的甚至是陈旧的月亮,亿万年一以贯之,但月光所默默照耀的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人们,从来都在幻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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