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6 09: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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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我沿着寺岙河谷,寻找一种植物,一种天生就长在水边、摇曳多姿的植物——芦苇,早在1840多年前的东汉末年,这种植物就被葛玄引种,是磐安乃至整个江南地区最早人工种植的中药材。生机盎然的草木以绵延不尽的气势,给山村和谷地铺陈出丰茂与灵动的底色。
一
据《佛宗仙源》记载:“葛玄于光和二年(179)前来天台,在赤城山精思念道,三年学成……在天台留下遗迹,县西芦峰是他植芦之处。”芦峰就在寺岙,寺岙便是葛玄植芦之处。
寺岙村,地处磐安县境最东边,紧邻天台县街头镇。1939年磐安首次设县前,寺岙所在的方前一带隶属天台管辖。穿村而过的乌石溪河面宽阔,流水在石间跳跃,一路哗哗哗有节律地回旋游走,越过县境,注入烟波浩渺的寒山湖。
村“净慧寺文化馆”存放着一块石碑,是明朝嘉靖年间遗物,看上去已残裂磨损,镌刻的碑文笔力遒劲,结构谨严,尽显楷书之精妙。管理员胡才骄指着碑文说:这上面有葛玄的记载。我靠近细察,残碑首句便是:“有所谓□□者,葛仙翁之所盘桓,梁景瑫之所,栖息盖名刹也。”碑文之意,葛仙翁在此盘桓忘返,梁景瑫在此逗留居住,因此造就了有名的寺院。葛仙翁是葛玄的号,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自幼好学,博览五经,十五六岁名震江左,是三国时期吴国的道教人物。梁景瑫乃后梁时期一名僧。名刹因高道与名僧栖息而成名,他们与净慧寺的渊源恰与“植芦”之史息息相关。
二
读过《诗经》,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当是熟悉。这蒹葭,就是现在的芦苇。这芦苇,在我国具有悠久的药用历史。葛玄在寺岙“植芦”,本心在疗病治疴、济世救民。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瘟疫横行。出身于官宦之家的葛玄,在乱世中看破红尘,潜心探求养生之道。南岳衡山、广东罗浮山、江西阁皂山等诸多名山,都留有葛仙公炼丹修道的踪迹。隐居天台山时,研读道藏,炼制丹药,删集传授《灵宝经》,因而被奉为灵宝派祖师。在华顶峰,葛玄辟茶圃,引种野生茶树,并著《茗圃经》记录茶树栽培方法,成了江南人工种茶第一人。如今“葛仙茗圃”遗址仍旧完好。
从华顶峰下来,葛玄沿着始丰溪溯流而上,继续寻访下一座名山,途经寺岙,一步一景皆入眼,胜地何须远求仙,此处便是小洞天。葛仙翁便有了与寺岙的因缘际会。
三
寺岙乃千年古村。早在东汉初期,就有来自天台、东阳,甚至江西、福建的先民在此拓荒定居。这里多山,狮山、象山、鼓山、笔架山、手炉山……远岫重重,群峰簇拥,一眼望去碧绿青翠,且常常烟云弥漫。葛玄见此奇峰怪石、云雾缭绕的仙境之地,顿生向往之情。
走着走着,葛玄来到黄龙山谷,谷中有一山洞,洞前清泉流淌,四周古木参天,这不是天生的修道之所吗?葛玄内心大喜,便在洞中安顿下来。晨起吸纳朝阳,日间修行打坐,苦心钻研丹书,甚至有时去向山民求教。相传,葛玄起炉炼丹,正值盛夏,炉火炽热引发全身瘙痒,当地一位樵夫从山上采集土茯苓、葛根、忍冬花,用泉水熬成汤药,治好了葛玄的瘙痒。葛玄也散发丹药为山民控制时疫,减轻民众苦痛。道家主张“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芦苇在自然中生长,荣枯有时,顺应自然节律,常被道家用于治疗、养生和驱邪,而这一植物在山多溪滩少的寺岙十分少见。植芦以备药用,便成了葛玄济世利民、积功累德的动因。
黄龙山发脉于青峰尖,自北向南蜿蜒而下,雄伟磅礴,气吞霄汉,远远望去,犹如一条巨龙盘旋飞舞。在龙首处,从山中奔涌而出的溪水,冲刷出一块平阔的水岸。朝阳映照下,河面碎金点点,岸边的水草在风中晃动、摇曳,勾勒出一幅动人的水墨画卷。
我驻足岸边,思绪如漾起的水波纹,勾勒当年葛玄植芦的情景。
据台州现存最早地方总志《嘉定赤城志》卷二十一记载:“芦峰,在(天台)县西七十里。旧传葛元(按元字系避康熙皇帝玄烨名讳,改玄为元)尝植芦于此,故名。下有芦洋、芦坑。”明代《天台山方外志》又载:“旧传葛玄尝植芦数本,故今寺前有芦峰。”志书中提及的寺,即净慧寺,“旧名宝慈,唐乾化元年僧景瑫建,盖天台十大刹之一也”。当年葛玄植芦之地,就是宝慈寺所在地,等到了宋大中祥符元年才改名净慧寺。按旧志所说,净慧寺前的山就是芦峰。
“这一带以前有过芦苇吗?”我问村民。“我们晓得的时候,这一带就是田和地了。”村民异口同声。千年嬗变,河流改道,芦苇滩围垦成农田耕地,毕竟粮食和蔬菜更重要。“哪里还有芦苇?”我问。“你去芦洋、芦坑看看。”村民指点我。
芦洋、芦坑在志书中均有提及,这些古地名如今还常出现在村民口中。寺岙有18个自然村,芦洋、芦坑在官炉自然村,也有人认为“官炉”应是“官芦”,因为这里曾经是官府保护的芦荡。古时“天台八景”中的“桃源春晓”“清溪落雁”“南山秋色”,就是官府保护的桃园、芦荡、枫林之景观。同行的寺岙村蒋万秀在当村委会主任时,曾请台州文史专家丁琦娅来村考证葛玄遗踪。他指着村后的山峰说:据丁老师考证那就是芦峰山,村前就是芦洋和芦坑。我有点疑惑:此山在净慧寺西,与旧志中芦峰在净慧寺前,并不相符。
丁琦娅的依据出自《民国台州府志》,书中记载:天台西境,界金华东阳(现界磐安),有净慧山、头陀山。两山之间,又有一条寺岙坑。此志书在“净慧山”条,有两行补充说明,指出芦峰山的准确方位——自净慧寺西行为芦峰,西北行为净慧山,皆在极西边境。
想上芦峰看看,野草、杂树、荆棘将上山的路遮掩得严严实实,爬了一小程,举步维艰,只得放弃。村民说,好几十年没人上山了。站在高处回头看山下官炉村,新楼房还在增添,古道改新路,溪滩越变越宽,菜地、苗圃、茶园、竹林向村庄四周铺延。是啊,寸土寸金,哪还有芦苇的生存空间?遥想千年前,芦峰山下官芦坑,春夏郁郁葱葱,一望无际青纱帐,秋冬花絮满天,摇曳生姿芦苇荡,“清溪落雁”成美景。
葛玄的芦苇,立在历史的皱褶和老辈的记忆里。
四
车子沿着溪谷往里开,山势愈发陡峭,远远望去,绿毡似的山体巉岩耸立,显露众多天然洞窟。据传,葛玄曾将山洞辟为石室,栖隐修炼,并居此布道授徒。后世追随者,纷至沓来。北宋高僧头陀,自五台山来天台后,追随葛仙翁遗踪,翻越娄金岗、大红冈,来到寺岙谷,居石室参禅苦修。恰逢寺岙一带连年旱涝,疫情遍地,百姓食不果腹、病者无数,头陀见状,指导寺岙先民采野果救荒、筑堤防洪、祈雨救灾,还以自己炼制的“仙水”为百姓治病,治愈后分文不取。后来,当地百姓为纪念头陀僧师的洪量功德,在芦峰山下建造一殿,塑其神像,尊称“头陀佛”。村里至今保留着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的“迎陀佛”习俗。
车子沿着凹凸不平的沙石路继续往里开,再进去就是官炉坑的源头。车过几道弯,透过车窗,我发现了一种植物,急忙喊叫:“停一下,停一下——”同车人一时惊愕,“你们看,溪边有芦苇。”大家都朝我指的方向看。
是的,那是我要找的芦苇,是我要找的葛玄的芦苇。
眼前的芦苇,簇拥在浅浅的水边,一副旺盛生长的姿态,鹰爪般的根四下里张开,紧攫沙泥,努力站稳自己,不向命运低头。它太寻常、太普通,以至于人们忽视它、挖了它,甚至遗忘它。
我庆幸,功夫没有白费,尽管河道拓宽、新村建设、土地垦殖,芦苇生存空间寸寸腾挪,那棵千年前的苇草,依然寂寞而鲜活地飘曳在远离寺岙村的溪谷里。
五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葛玄一生辗转诸多名山,有幸走进寺岙,修道净慧,踏临芦峰,留下“植芦”佳话,经他触摸种植的草木,从此获得了价值,葛玄当是磐安有文字记载的种植中药第一人。经他点燃的丹炉之火,化为磐安百姓采药种药炮制药的薪火,1840多年后的今天,仍然烈焰熊熊,炼制出“中国药材之乡”“江南药镇”“浙八味药材城”这些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形成了“家家户户种药材,乡乡镇镇闻药香”的蓬勃态势。
葛玄植的芦,是一株有历史的芦,也是一株会思想的芦,更是一株造福万世百姓的芦。蒋万秀听我一说,来了兴致:我要在家旁边的溪里种些芦苇,建个亭子,亭名就叫“葛玄芦庐”。他的新居紧邻芦坑,直望芦峰,应该也在“葛玄植芦”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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